
范仲淹(989-1052),字希文,北宋杰出的政治家、军事家、文学家和教育家。
他出身寒微,幼年丧父,少年苦读,以“划粥断齑”励志,后进士及第,官至参知政事(副宰相)。
他一生以天下为己任,发起“庆历新政”,力主改革弊政;戍守西北时,他御敌有方,威震边关,被羌人尊称为“龙图老子”。
他的词开宋代豪放词之先河,诗则质朴苍劲,无论是边塞豪情还是乡关愁绪,都写得真切动人。
那句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”的千古名言,更是他一生人格与理想的写照,也为其文学作品注入了厚重的精神底色。
《渔家傲·秋思》
塞下秋来风景异,衡阳雁去无留意。
四面边声连角起,千嶂里,长烟落日孤城闭。
浊酒一杯家万里,燕然未勒归无计。
羌管悠悠霜满地,人不寐,将军白发征夫泪。
赏析:
这首词是范仲淹镇守西北边陲期间的代表作,也是宋代第一首真正意义上的边塞词。
彼时西夏频繁犯境,他以龙图阁直学士的身份任陕西经略副使,亲率军民戍边。
上阕以“异”字开篇,勾勒出塞下秋景的苍凉:雁无留意而南飞,边声与号角相交织,千嶂环抱之中,孤城紧闭,一幅严峻的戍守图景跃然纸上。
浊酒难消万里乡愁,功业未成,归期无计。夜寒霜重,羌笛幽咽,将军与征夫共染白发,同洒热泪。
全词意境开阔,苍劲悲凉,将英雄气概与人性乡愁熔于一炉,突破了晚唐五代词婉约绮靡之风,开宋词豪放之先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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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苏幕遮・怀旧》
碧云天,黄叶地,秋色连波,波上寒烟翠。
山映斜阳天接水,芳草无情,更在斜阳外。
黯乡魂,追旅思,夜夜除非,好梦留人睡。
明月楼高休独倚,酒入愁肠,化作相思泪。
赏析:
这首词展现了范公深情婉约的一面。
上阕如一幅秋日长卷,“碧云天,黄叶地”以鲜明的色彩对比,将秋的辽阔与萧瑟铺陈开来,水波寒烟、斜阳芳草,层层递进,那延伸到天涯的芳草,恰似无边无际的离愁。
下阕直抒胸臆,好梦难成,高楼独倚,唯有一杯浊酒,却化作点点相思泪。
“明月楼高休独倚”一句,将思乡的痴绝写得入木三分,明知倚楼会添愁,偏又忍不住登高望乡。
该词以丽景衬哀情,柔情百转,却无脂粉气,唯有士大夫的深沉情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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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江上渔者》
江上往来人,但爱鲈鱼美。
君看一叶舟,出没风波里。
赏析:
该诗语言极简,质朴如白话,但用意极深,藏着深沉的民本情怀。
短短二十字,构成强烈对比:江岸上品尝鲈鱼美味的人们,与江涛中冒着生命危险捕鱼的渔者。
一个“出没风波里”,惊心动魄,道尽底层百姓谋生的艰辛。
一乐一苦的强烈对比,没有半句议论,却将对渔者的同情与对世风的隐忧藏于字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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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御街行・秋日怀旧》
纷纷坠叶飘香砌,夜寂静,寒声碎。
真珠帘卷玉楼空,天淡银河垂地。
年年今夜,月华如练,长是人千里。
愁肠已断无由醉,酒未到,先成泪。
残灯明灭枕头欹,谙尽孤眠滋味。
都来此事,眉间心上,无计相回避。
赏析:
这首词是范仲淹抒写离别之愁的名篇,极写孤寂之痛。
上阕以秋夜之景衬孤独之情:落叶飘洒,寒声细碎,玉楼空寂,银河垂地,月光如白练般皎洁,却照得“人千里”的怅惘愈发清晰。
“年年今夜”四字,将一时的愁绪延伸为长久的牵挂,意境阔大而情感细腻。
下阕聚焦于孤眠的滋味,“酒未到,先成泪”堪称神来之笔,不是借酒消愁,而是未饮先悲,将愁绪的浓烈写得淋漓尽致。
最后“眉间心上,无计相回避”,将抽象愁思写得具体可感,李清照“才下眉头,却上心头”正是脱胎于此,足见其笔力之深。
全词以景喻情,层层递进,将离别之苦写得入木三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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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剔银灯・与欧阳公席上分题》
昨夜因看蜀志,笑曹操孙权刘备。
用尽机关,徒劳心力,只得三分天地。
屈指细寻思,争如共、刘伶一醉?
人世都无百岁。少痴騃(ái)、老成尪(wāng)悴。
只有中间,些子少年,忍把浮名牵系?
一品与千金,问白发、如何回避?
赏析:
此词为范仲淹与欧阳修宴饮时的即兴之作,彼时二人虽仕途顺遂,却也见惯了官场沉浮。
上阕以“笑”开篇,笑曹操、孙权、刘备穷尽心力争夺天下,最终不过三分鼎足,远不如像刘伶那般一醉方休。看似旷达,实则藏着对功名利禄的审视。
下阕由历史转向人生,感慨人生的短暂:少年痴憨,老年憔悴,唯有中年时光可贵,何必为“浮名”所困?
“一品与千金,问白发、如何回避?”一句反问,振聋发聩,将对人生的思考推向深处。
这首词语言诙谐直白,饱含对历史兴废的勘破与对个人名利的透悟,在旷达谐趣的背后,亦有一份宦海沉浮后的深沉与无奈。
騃(ái):愚;呆。
尪(wāng)悴:瘦弱憔悴。
《书扇示门人》
一派青山景色幽,前人田地后人收。
后人收得休欢喜,还有收人在后头。
赏析:
范仲淹晚年退居林下,常有门人求教处世之道,他便以此诗题于扇上相赠。
诗的开篇以“青山幽”起笔,营造出宁静的意境,随即笔锋一转,谈及“田地更替”的常理。
他以朴素的语言告诫门人:不必为一时的得失而喜忧,世间万物皆在循环往复之中,唯有保持平和心态,方能行稳致远。
短短四句,以浅显的道理传递出深刻的人生哲学,尽显长者的睿智与温情,道破了人世更迭、荣衰无常的永恒规律,充满历史的循环感和深邃的智慧,发人深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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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诸暨道中作》
林下提壶招客醉,溪边杜宇劝人归。
可怜白酒青山在,不醉不归多少非。
赏析:
这首诗是范仲淹途经诸暨时所作,彼时他因公务奔波,身心疲惫,道中所见的田园景致让他暂忘烦忧。
诗中“提壶”是鸟名,其鸣叫声如提壶沽酒,“杜宇”即杜鹃,鸣叫声似不如归去,诗人巧妙地将鸟鸣化为具象的“招客”与“劝归”,充满生趣。
接着诗人笔锋一转:这青山白酒固然可爱,但若沉溺于不醉不归的洒脱,是否也是一种“是非”?
此问微妙,透露出范仲淹作为经世儒者内心的分寸感:既爱自然之趣,又时刻警醒,不纵逸忘身,藏着一份理性的克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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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留题小隐山书室》
小径小桃深,红光隐翠阴。
是非不到耳,名利本无心。
笋迸饶当户,云归半在林。
何须听丝竹,山水有清音。
赏析:
这首五言律诗是范仲淹为友人的书室所作,也寄寓了他自己的精神追求。
此诗描绘了一个理想的读书之境。
首联描绘书室周边的景致:小径深处,桃花灼灼,翠阴掩映,宁静而清幽。
颔联直接点出书室的精神内核:“是非不到耳,名利本无心”,这既是对友人隐居心境的赞美,也是他自己“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”的写照。
颈联写近景:春笋破土,白云入林,动静结合,尽显自然生机。
尾联以“山水有清音”收束,暗合大音希声的哲理,山水的清音远胜丝竹之乐,正如精神的富足远胜名利的诱惑。
全诗意境清幽,格调高远,读来如沐清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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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萧洒桐庐郡十绝》(其一)
萧洒桐庐郡,乌龙山霭中。
使君无一事,心共白云空。
赏析:
范仲淹曾任睦州(桐庐郡)知州,在任期间,他轻徭薄赋,与民休息,这首诗便是他当时心境的真实写照。
桐庐郡的“萧洒”,在于云雾缭绕的乌龙山霭之中。
“使君无一事,心共白云空”,看似写“无事”的清闲,实则是他治政的智慧:当地方太平、百姓安乐时,为官者自然无需疲于奔命,心境自然会与空中白云一样空明自在。
他将自己的心境与白云相融,空明澄澈,没有官场的浮躁,只有与民同乐的平和,尽显父母官的仁心与气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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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出守桐庐道中十绝》(其八)
素心爱云水,此日东南行。
笑解尘缨处,沧浪无限清。
赏析:
“素心”即本心,他自幼便向往山水之乐,如今赴任东南,正是得偿所愿。
行至清澈的江水边,他欣然解下沾染尘俗的冠带,笑对无限清波。
“笑解尘缨”用《楚辞》中“沧浪之水清兮,可以濯吾缨”的典故,尘缨代指官场的尘俗束缚,一个“笑”字,写尽了他摆脱俗务的轻松。
末句“沧浪无限清”,既是写途中所见的江水清澈,也是写自己的心境被山水洗涤后的澄明。全诗语言轻快,情感真挚,表达了涤荡世俗尘虑、追求高洁志趣的喜悦,是其“处江湖之远”时内心澄明的真实写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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范仲淹的诗词,是他巍峨人格与丰富生命体验的文学结晶。
无论是边塞词的苍劲,还是山水诗的清幽,他都没有局限于个人的小情小调,而是将个人命运与家国民生紧密相连。
纵观这十首作品,无论题材如何变换,其核心始终是那个“先忧后乐”的范仲淹:—他的愁,是家国之愁;他的思,是天下之忧;他的醉与醒,都关乎道义与苍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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